我用残损的手掌
戴望舒（写于日寇的铁牢中）
我用残损的手掌摸索这广大的土地：
这一角已变成灰烬，
那一角只是血和泥；
这一片湖该是我的家乡，
（春天，堤上繁花似锦障，嫩柳枝折断有奇异的芬芳）
我触到荇藻和水的微凉；
这长白山的冰峰冷到彻骨，
这黄河的水夹泥沙在指间滑出；
江南的水田，你当年新生的禾苗
是那么细那么柔……现在只有蓬蒿；
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尽，那边
我蘸着南海没有渔船的苦水……
无形的手掌掠夺过无限的江山，
手指沾了血和灰，手掌粘了阴暗，
只有那辽阔的一角依然完整，
温暖，明朗，坚固而蓬勃生春。
在那上面，我用残损的手掌轻抚，
像恋人的头发，婴孩手中乳。
我把全部力量运在手掌贴在上面，
寄与爱和一切希望，
因为只有那里是太阳，是春，
将驱逐黑暗，带来苏生，
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，
蝼蚁一样死……那里，永恒的中国！